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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代中國水墨畫

墨畫之時代性

水墨畫是甚麼,我們大概都會有些模糊的觀念,卻不容易下准確的定義。就純粹字面意義來說,水墨畫須有水有墨,如果作品有墨有色,則可稱之為水墨設色,如果作品有色無墨,則不能稱之為水墨畫。水墨畫三字只說明媒介,沒有說明材料,但我們一般認為水墨畫必須在易吸水的、東方出品的紙上繪成。在另一方面,我們亦傾向認為,水墨畫創作原從東方傳統技法發展出來,其價值評定,得根據東方傳統繪畫的美學標准。因此,水墨畫應是東方的特殊畫種,與西方以墨水寫在不易吸水紙上的素描有剔。

當西洋畫傳入中國,中國原有以水墨為媒介的繪畫,遂被稱為中國畫或國畫,以與西洋畫清楚劃分。惟中國畫一詞頗有問題,字面上指中國的繪畫,只包括用傳統紙筆墨繪成的作品,但不包括中國人以非傳統媒材創作的畫。與此相比,水墨畫一詞較其中性,只強調媒介,沒有國家名稱之界定,六十年代在香港開始流行,後在大陸和台灣亦見普遍,可泛指所有運用水墨媒介在易吸水紙上繪成的、傳統性及實驗性的作品。水墨畫僅代表一個畫種,與油畫、水彩畫等並行,而創作者亦無須限于中國人。

七十年代中期之前,在美術史家眼中,二十世紀中國繪畫的主流,一直以水墨畫為代表,油畫或其他由西洋傳人的畫種並無地位。但七十年代中期之後,反傳統以求創建,靠向當代西方文化為主導的國際化路線,蔚為風尚,油畫開始受到重視,在藝街市場上,漸與水墨畫平分天下,有時甚或過之。中國繪畫傳統是否已陷入式徽,亦成為畫家、學者與史家熱門的論題。無論如何,水墨畫難以保持原有的優勢,則是肯定的事實。

從創作的層面來說,畫家對某一畫種之選擇,與畫家的性格、品昧、教育、學習背景、及其處身的環境有關。該畫種在藝術發展上是否屑于主流,在藝術市場上是否大受歡迎,不是畫家應該考慮的問題。畫家基于內心的需要,可以致力探討任何媒材,求個人之卓異表現。每種媒材必有某些特質,非其他媒材可以替代,每種媒材亦必有其短處,不容易到達別種媒材輕易到達的效果。媒材之能長期在一文化區域流行,定有特殊的社會與其他因素。

古代中國社會長期由文人主導。文人平日寫作,都是使用紙、筆和墨。他們著文賦詩之餘,必會勤習書法,若兼繪畫,自采同樣材料工其,以書法之筆寫出造形的線條,並將詩境作為畫境。他們的思想、興趣、生活習慣,都會在畫面反映出來,強調深廣的學養、崇高的品格、豁達的胸襟、及超逸的情懷。他們雖師造化,更重心源,得意可以忘形,所以作畫之首要原則,是氣韻生動,基本功夫,是骨法用筆,以墨之焦、濃、重、淡、清,代替五彩,藉空白表現象外無窮之意。墨痕水漬滲透紙背,每一點線都成為紙纖維的一部分;畫家心靈隨筆之輕重疾徐,順逆轉折,與媒材融洽無間,由而物我兩忘。

中國自上世紀中葉以來,面對西方文化的巨大壓力,一直在尋求適應與自強。向西方學習,被認為中國走向現代化唯一的可行的路。惟現代化不等于全盤西化,數千年從未中斷的本有文化,盤根錯節,基礎深厚,絕不能輕易徹底否定,而以外來文化取代。不過,西方思想與技術不斷的傳人,與西方交往的頻繁,已使今日中國人的生活方式,與古人大不相同。對西方的向往,使我們有意無襲用或模仿西方流行的一切。在資訊交通的擴張下,中國未來的變化與西方同步,是可預期的。

古人的常用的紙、筆、墨,在一般人的案頭早已消失無存。我們有不同的紙、不同的筆、不同的墨,更有電腦與打印機代替書寫。後工業時代的紙、筆、墨,再不能適合水墨畫的創作,而作畫用的紙、筆、墨,已是專門的材料與工具。專業化的畫家,大都不是文人。他們作品的出路,往往要通過藝術經紀、畫廊、拍買行的商業運作,並受藏家的偏愛、媒體的推介、畫評家的月旦、美術館負責人的認識與品味等決定。

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,在選擇水墨作畫時,許多都會關切水墨畫的時代性問題。水墨畫的民族性是無可置疑的,但筆墨之運用,主題的造形,是否早已走入僵化的公式,限制了畫家的創造?千餘年前由謝赫訂下的六法,是否還適合今日的藝術評準?不少畫家尋求突破,開拓新徑,以圖建立富現代感的個人風格。主題方面,或以俗代雅,或以現代事物入畫;造形方面,或極端寫實,或大膽變形,或走向抽象;技法方面,或廣泛實驗,或兼用多種媒材,達致特殊視覺效果;結構方面,或採科學透視,或作非理性編排。

面對西方文化挑戰,近百年來,中國畫家已將水墨畫帶入一新階段,形成二十世紀中國繪畫的特有風貌,與前代不同,亦獨立于西方潮流之外。此特有風貌,驟看之下,參差紛繁,但確切反映了時代之激變。聯齋主人吳繼遠先生,曾舉辦水墨畫專題展覽多次,每次都從一個新的角度檢視近代及當代中國水墨畫的發展。本次展覽,精選不同輩份、不同地區、不同風格的水墨名家作品,巡回福港兩地展出,有意探討水墨畫之未來指向。在距離世紀之交只有數載之際,此展覽正宜引起藝術家與觀者深思。

 

王無邪

前言 祝君波
前言 吳繼遠
中國畫面對的歷史情境與問題
墨畫之時代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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